步雄
北京城里的玩车族形形色色,档次拉得很开,有一路人专开极品豪车,有豪光鉴人的“劳斯莱斯”,也有能令车迷们立时背过气去的通红透亮耀武扬威的宝时捷超级跑车,每一辆都不白给,说出来是一堆一堆的故事。开豪车的主玩的是一种身份地位、社会形象、流行品位、价值取向和车不惊人死不休的壮志豪情。
“劳斯莱斯”是国际极品豪车,甭说坐,靠近了看一眼,也不可多得,据说,车鼻子上立着一插翅膀小人儿,24K金的,光那一个小玩意儿,拿辆桑塔纳也不换。笔者有一次在某高尔夫球场与一位正在狂擦一辆珠光宝气“劳斯莱斯”的司机攀谈,聊得投机,司机跟我道出了许多开着“老来”抖份的惬意,也道出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烦恼。他说“开车是享受,养车是罪孽”,这“二爷”(司机管车主儿叫大爷、管劳斯莱斯叫二爷)不好伺候,“大爷”有规定,这车除了轮胎以外其他地方一律不能沾土。车是外面跑的货,北京的风沙大,尘土无处不在,一天到晚的猛擦,烦死了!
伺候这“二爷”累死人了,我儿子没出满月的时候都没那么累过人。另外,接三差五的夜里还得上高速路上给大爷“遛车”,赛车都是高速发动机,平时150迈算正常,可在挤挤插插的城里,速度根本上不去,时间一长,发动机不答应,就像您家里的宠物,老在笼子里拴着不出来跑跑就容易生病。三天两头的,大半夜在机场高速公路上170-180迈的“扇”两个来回儿,让那机器吼痛快了才回去。
你越是当儿子那么疼着,偏就越是有看着眼气的往它身上“下家伙”。我们司机有了规矩,叫做“车不离人”,走哪儿看到哪儿,就怕出事,让人划了、让人拿砖头砸了,那还了得!那天“大爷”进去办事,“二爷”停在一家单位门口,那天“内急”,我急急忙忙方便完了一溜小跑赶回来,得!一口粘痰给吐在前脸上了,那叫一个恶心。这还算万幸,我见天担心的就是怕车头上那撅着翅膀的镀金小人儿给哪个小子揪下来,这以后连尿都舍不得撒,死看一个点儿,就连晚上睡觉了也不踏实,老重复梦见有人祸害车,梦见大爷因为车骂我,解雇我,弄得我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人分九等,车分六类,豪车开的是体面威风,“微面”开的是经济实惠。前几年北京人开的私车最多的是微面。四年前,小康水平的王牧就买了一辆长安微面,看上去大大方方,后风挡上面还翘翘的有一片导风板,板上面有一踩就亮的高位刹车灯,车后面还有一个小喇叭,一倒车“的、的、的”的山响,买的时候算是俏货,市场当时没货,交了钱,回去等了一个多月,把个王牧的眼睛都盼直了。
取车那天,王牧高兴得乱了章法,上了车给油就走,开出两千多米,觉着那车跟给绑起来似的一阵阵撂着蹦往前走,敢情手刹还没松呢,把个王牧心疼得,恨不得立马下去给揉揉。自打这年一买到手,王牧的营生可就来了,第二天,汽车发动起来,可挡死活挂不了,愣按,变速箱里的齿轮“嘎嘎”山响,王牧那心里一缩一缩的,仗着王牧还懂点,马上钻到车底下调那两根变速连杆,松松紧紧、紧紧松松,从晨光微露调到红日高悬还真给调好了。兴头所至,拉着爱人和孩子去兜风,走到东单十字路口等红灯,没摘挡,脚踩离合器等着,绿灯一亮,换一挡要起步,糟了,车不走,手中的档把像一根烧火棍怎么扒拉怎么是。王牧还算清醒,脚下轰油、缓抬离合器愣是原来的三挡起车,轰轰的打着方向灯靠了边儿,钻车底下一看,明白了,敢情变速连杆上的固定螺母掉了。
又一日,王牧驾车出门,挺老远看见红灯摘了档往前出溜,距离前车还有几米远的光景踩下离合器,嘿!怪了,离合器踩下去可那车照样鸭子似地无所畏惧地朝前走,王牧眼瞧着就要跟前面的车屁股亲上了,刷的出了一脑袋白毛汗,他又是跺脚刹,又是拉手刹,活活的把车给“作”灭了。原来离合器太低了切不断机械传动,你说这有多悬。
王牧买车主要为送孩子上学,那段时间北京对微面实行“单双号”限行制度,可孩子上学不分单双号,送去行,赶回来就过了限制的钟点儿,为这王牧尽挨罚了。没办法,逢限制的日子就早去一个钟头儿,让孩子在学校外面的小早点铺里喝碗豆浆、背背单词什么的,王牧快马加鞭地往三环以外赶,小日子过得紧紧张张。北京治车招儿多、招儿快,车管举措日新月异,层出不穷。对家庭型、经济型车的整治力度更大,除了非电喷车不准上路等招以外,一些中小举措更是俯拾皆是,仅仅一年间,王牧就经历了:汽油供应无铅化、高速路装雾灯、验车必须有车辆停泊证明、防盗器静音装置检验处罚、尾气检查及处罚、机动车违章积分制、机动车强制报废办法、机动车违章IC卡、微型车定时检验尾气办法、化油器车分阶段进行尾气净化改造、微型车新限行规定……王牧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愣都给招架住了,不易。
私家车平常不大舍得使,一年也就是一万多公里,这一万多公里都干什么了?王牧细细的算了一笔帐,好家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敢情有多一半的路程都颠颠地交养路费、交车船使用税、验车、绕行辅道、上修理厂、参加季度检验给用了,你说说,花钱买罪受不是?今年年初,王牧实在挺不住,把车悄悄卖了,卖的前一天晚上在三环兜了一圈儿,淌着泪直和那方向盘亲嘴儿。王牧这人重感情,真舍不得,但凡养车要是松快点儿也走不到这一步儿,咳、甭说了!四万多买的,两万出头儿卖的,搭上两年的费用,合一年两万多,乖乖!有人问王牧还买不买了,王牧说,沉沉,等春节的时候到庙会上抓辆“别克”开开。
十年前,身高一米九的大金花6000元钱买了一辆“菲亚特126P”,那车风冷、双缸、零点几的小排量、单门、后置发动机、前面的座仓放俩大西瓜就关不上门儿了,车子特小,比大金他哥插队时托运走的箱子大不了多少,大金上车先得来个“虾米大弯腰”。坐在车里以后,身子板板的向后展,时间一长脑袋瓜子上方的车顶板上蹭了一层黑油,但这些都抵消不了大金驾驶的快乐。大金是画画儿的,他开着它到处去写生,到处去卖画,大金的朋友多,他开着它到处给朋友拉这、送那,乐此不疲。
大金的126P真是太招眼了,有人写匿名举报信说,大金的开支超出收入太多,私家车通常是买得起、养不起,车和家庭收入的比例应该是10:1,也就是说,家里有百万元存款才敢买10万元的车,敢花6000元买车的大金家里起码有6万的存款,以大金每月46元的工资计算,这小子不吃不喝、不娶媳妇、不生孩子,也得生死几个轮回才能买得起,大金不管财务,不经手单位的钱财,怀疑的范围应该定位于社会。为这,大金的上级单位曾经专门派出调查组调查大金的收入来源和社会关系,最后找大金谈了话,直到大金把他四姨辗转从台湾给他家汇钱的清单拿出来让人家复印了拿走才算完事。
126P给大金带来了烦恼,也带来了愉快,大金终日开着它上下班,在马路上徜徉,在胡同里前进,十分轻松、十分惬意,它给大金一种活动的家的感受。大金的家里住得非常憋屈,于是整整一个夏天,他都是在车里睡的,只用一个脚凳把脚晾在外面。蜷缩在车里,闻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觉得心旷神怡,灵感勃发。自从有了126P,他的心情老是顺溜的,他的作品获了很多奖,他把获奖证书统统布置在126P里,那里是一个极其个人化的小车!那时候的北京街道上看不见几辆私家车,私家车在那个时代是一种绝对身份的象征,好多明星也不过开一辆126P、212什么的,这种比自行车长不了多少的126P通常是成功者的坐骑,那时候的北京姑娘们还以一辆“铃木100”摩托车为荣,汽车,了得!几年过去了,当年6000元的126P老了、破了,可价格也卖到万元以上。大金的126P现出了老态,数次喷漆,车身凹凸不平,腻子太厚了,敲起来发出泥墙般“扑扑”的声音,开在马路上背后总有人用喇叭轰你,发动机“噼哩啪啦”,经常没有缘由地抛锚,怎么打也打不着火。大金不怵,出来用右手把方向盘,用肩膀抗住门框很熟练地推上一段时间,一直到找到一段斜坡为止,推上坡后趁车子往下滑坠,飞快地蹿上车,踩下离合,挂上三挡,猛抬离合把车子“做”着;如果不太远,干脆把车子推回来,就这样大金也舍不得卖(也没有人买)。126P上记录着他美好幸福的青年时代。
养辆私车一年下来得花多少钱?有好多报纸杂志认真地分析过。分析来、分析去无非是什么养路费、车船使用税、修理费、油料费的简单叠加,但其中有一块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费用始终没人理会——罚款。
孙伟不算让警察罚得最狠的,可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上千,这里面有上银行交的,有现罚现给的,也有为“铲”罚单请客送礼的。自打孙伟买了汽车,车出门前什么不带也得带上千八百块钱,预备着应急也预备着警察冲你敬礼。开车在外地就怕警察冲他招手、敬礼,因为即使是一个稀松二五眼的“礼”,也足以对应一张价值不菲的条子,所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警察撕‘条子’”。
有件事让孙伟动了大气,那是在一个节日前夕的晚上,孙伟让警察罚了五元钱。钱不多警察不要,也不刷卡,让孙伟第二天到交通队的执法站去交。孙伟做梦也没想到,为这五块钱一连请了三天的假,愣没办成。第一天上午九点,执法站的小铁皮房子周围交罚款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听说这一段是节前整治交通秩序的高峰,交警们有定额,每天必得抓十个闯红灯、三个酒后开车。收罚款的人一来,人们呼啦往前一拥,七叉八叉都往小窗户里伸手,收款的急了吼,再挤,不收了!一个混不吝的跳出来又骂:“谁挤,谁再挤我打他小丫的!”一鸟入林、百鸟压音,队伍顿时沉寂下来,有人提议让他当队长维持秩序,秩序一时得以安宁。等“队长”办完事一走,队伍又乱,又不收,如此反反复复到了11点30分,民警哗啦一下关掉了窗子,“今天就到这儿,下午学习不办公,明天再说。”
第二天,孙伟提前两个多小时就来了,好不容易排到了,收款人说,不行,明天再来!原来这里有规定,罚单要48小时以后才转过来。孙伟的单子还没过来呢。
第三天,孙伟实在耽误不起,说了一阵好话,让一个朋友代他去交罚款。朋友中午打来电话说,排到了,人家不收,死活要本人来。孙伟火急赶到执法站,那里正乱得天翻地覆,孙伟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把个大脑袋塞进与之同宽的窗口,就这样,耳朵边上,腮帮子底下还是伸进了好几双手,后边嚷成一片,“哎哟,我的爸爸哟!我都来了五天了!”“您罚十块,我交100行不?……”收款的不管那一套,频频地起身打电话、喝茶、聊天、优先处理一张张“关系条子”,众人眼里冒火,队伍骚动以至混乱,人们抱怨交警们为什么不增设窗口,为什么不延长时间,不知谁往墙上写着的“创人民满意的窗口”上添上了一个“不”字,变成了“创人民不满意的窗口”。咳,可羡又可叹的有车族!
(《北京纪事》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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